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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着蓝色牛仔裤、靴子、看来不怀好意的宽皮带、绿毛衣,纠结棕发长度及肩,那发型的乱是刻意的,不是天生狂野。
两道深色剑眉,让她坚毅的脸有种跟我手中螺贝一样可怕的沉重。
她的蓝眼是爱尔兰人形容为“用沾了煤烟的手指拿着安进眼眶”
的那种,眼神对我毫无安慰或关切,正义女神若非目盲便会有这样的眼睛。
她肩上挂着一把猎枪,我立刻知道那颗子弹由此而来。
她也许是守林人的女儿,但不,她那骄傲的神态不会是这种身份,她是凶恶严厉的森林守护者。
全身所有直觉都叫我藏起螺贝,我不明原因,但将它紧紧抱在怀里,仿佛生死全系于能否保住它,尽管它如此沉重,且开始狂烈搏动,仿佛贝壳扰乱了我的心跳,或者变成了我狂跳的心。
俘获我的无礼女孩用猎枪狠狠戳我的手,我淤血的手指不禁松开,螺贝掉出来。
她俯身,那头死灵巫术般的头发拂过我的脸,令人吃惊地轻而易举就拿起了螺贝。
她检视了一下,没对我说半个字或做任何表示,将螺贝抛给狗,狗衔在嘴里准备帮她带回去。
狗开始摇尾巴,尾巴扫在草上规律的刷刷声如今是这片空地上唯一声响,连树木都停止呢喃,仿佛一股神圣的怖惧使它们噤声。
她比个手势要我站起来,我照做,然后被枪抵住腰眼一路穿过树林,她在我身后大步行走,狗则衔着螺贝小跑在她身侧。
这一切都在全然沉默中进行,只有狗喘气的声音响得吵人。
菜粉蝶在静定空气中飞舞,仿佛一切都再正常不过,看来可口的杏黄色与紫罗兰色云也依照天空的不同逻辑继续相互追逐着掠过太阳——这么说是因为,吹动那些云的强风远在树林上方的高空,我周遭一切却都静止如困在水闸里的水,嘲笑着全身发抖的我。
不久我们走上一条满是杂草的小径,来到一处园墙门口,门边挂着老式钟绳,连结上方一个满是青苔铁锈的钟。
女孩拉绳敲钟,然后才开门,仿佛警告屋内的人有不速之客到来。
门内是一座失修的雅致花园,绽满初夏的灿烂,有蜀葵,有桂竹香,有玫瑰;一座长满青苔的日晷,一座裸体青年小雕像举起双臂,满身常春藤盔甲。
但尽管花圃里有蜜蜂嗡嗡飞舞,却也像树林那样长满长长杂草、毛茛和雏菊,凋谢的蒲公英抬着满头绒毛种子,仙翁花和羊角芹合力将多年生花草赶出圃外。
每样东西都披着一层明亮忧伤的荒芜仿佛落尘,那栋沉睡在园中、几乎完全被爬藤遮蔽的砖造老屋也是,长满藤蔓、花朵的窗户带着神谕般的盲目神情,屋顶满是苔藓地衣,看似包裹着绿色毛皮。
然而这凌乱美丽的地方毫无宁静感,每一株植物都似乎奇妙地紧绷期待着什么,仿佛这座花园是间等待室。
饱经风霜的屋门前有几级崩垮台阶,门开了条缝,像女巫住的房子。
走到门前,我不由自主停下脚步,一股可怕的晕眩笼罩而来,仿佛我站在深渊边缘。
从捡起螺贝开始,我的心脏就跳得太猛太急,如今仿佛快要迸裂。
昏晕和死亡的怖惧涌向我,但女孩残忍地用猎枪戳戳我屁股,强迫我走进一处乡间宅邸式的大厅,深色地板沾有污渍,一张波斯地毯,一座詹姆斯一世时代式五斗柜上放了个古董钵,一切都很完整,但一切仿佛都多年,很多年,没人碰过。
一道阳光随我们闯进屋,照见窒闷室内一团迷蒙飞舞的尘埃。
每个角落的线条都被蛛网柔化,勤奋蜘蛛在东倒西歪的家具间也织起纤细蕾丝的几何图形。
屋内满是潮湿腐朽的甜郁气味,又冷又暗。
前门在我们身后合上,但没关紧,我们走上虫蛀的橡木台阶,最前面是我,然后是她,然后是狗,爪子喀啦喀啦踏在光秃木板上。
起初我以为楼梯两侧也结了蛛网,但后来便发现沿着楼梯内侧向下延伸的花纹并非来自蜘蛛,尽管颜色相同,但这网有种明确的模式,更像是网状细工编织,就是高级妓女用来做睡衣外衫的那种羽毛般飘飘轻纱。
这段织物是一条没完没了的纱巾的一部分,就在我眼前以慢如植物的速度缓缓朝楼下大厅伸展,在楼梯间平台上堆了细薄轻盈的一码又一码。
我听见喀、喀、喀的单调声响,是一对棒针在近处织打;一扇房门像前门那样开了条小缝,纱巾就从门缝中一点一点挤出,像条纤弱的蛇。
女孩用枪托示意我闪一边去,稳稳敲了敲门。
房里有人干咳几声,然后说:“请进。”
那声音柔和,窸窣,不加强调,几乎没有顿挫,缥缈,带着微微香气,就像古老的蕾丝手帕,多年前与干燥香花一起放进抽屉,从此被人遗忘。
女孩把我先推进门,近距离之下,她皮肤的恶臭令我鼻孔颤动。
房间很大,半是起居室半是卧室,因为里面的住户不良于行。
她,他,它——不管那屋主是谁,是什么——躺在一张老式藤编轮椅上,旁边是一座有裂纹的大理石壁炉,浮凸着垂坠装饰和丘比特。
白皙手指长得不像话,像教堂圣坛上的蜡烛白而半透明,这纤纤十指就是那令人迷惑的纱巾的源头,握着两根骨质棒针动个不停。
轻飘织物占满了地板上没铺地毯的部分,有些地方还堆得高如编织者不良于行的膝盖,在房里蔓延许多许多码,甚至许多许多英里。
我小心翼翼穿过,跨越,用脚尖将它轻轻挪开,走到女孩用枪示意我去的位置,在藤编轮椅对面的恳求者的位置。
躺在藤椅上那人下巴和嘴的轮廓充满帝王尊贵,有种骄傲而忧伤的气息,像阴雨国度的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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