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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未必就如此差了吧?瞧着还是不错的,虽说服饰、礼仪,都和我们不同,但这本也不是写的本朝故事,穿着戏服,也还算是有些道理——”
“话虽如此,可那黛玉,从选角开始,便是不谐,我且也不去讲究她的长相了,便从年纪来说,都是对不上的,刚刚那英莲才多大,四五岁的小孩儿,这方才是正理,怎么镜头一转,黛玉便成了个二十来岁的大姑娘了?这般年岁,如何与宝玉两小无猜?在那碧纱橱里外长大?如此来说,贾府倒成了天下第一等无礼的人家!
哪有让这等成年男女共居一室的道理!”
叶瑶期平日里看仙画的机会,肯定没有张宗子多,但她不会因此便妥协于张宗子的喜好,依旧指出这仙画让她难以容忍之处,“再有,便是她那做派了,公侯府上的小姐,纵然身子不好,病骨支离,行动自然也有一股气度,处处都要合乎礼仪,我看她脸颊丰满,哪里像个清秀的病人?行动见人,并非羞怯,而是扭捏,一股子婢学夫人的味儿!”
她在原著之中,最喜欢黛玉,对扮演黛玉的伶人,自然也是挑剔,至于宝玉,也无法让她满意,不屑道,“这人的长相,怎么就色若春晓之花了?瞧他的眼皮就怪得很,哪有那样宽宽的双眼皮,感觉和用刀割了两道一样!”
由于年龄缘故,三春也是无法让人满意的,就所见的来说,只有凤姐,自扮相到气派,能让叶瑶期略微认可,但她心中,这凤姐又太好看了一点,少了几分粗野和刻薄。
总的来讲,所有伶人似乎都少了一股至关重要的气质,她也说不出是什么气质,只是觉得和心目中的想象,丝毫也不能吻合,至于说环境中的瑕疵,那倒还在其次了。
“还有那画面,也是处处都昏暗得紧,瞧着丝毫都不光亮精美,要说是为了追求还原,只用烛光,却也不像,夜里开餐的画面,光不知道打哪儿来的,既没有红烛高照,内外通明,也不是和屋里见到的那些蜡烛,应有的效果一般,屋内没有光影,瞧着和假的一样!”
张宗子听她这样滔滔不绝地挑剔完了,也是无可奈何,因笑道,“了不得,你还是在买地长大的,看着还有这么多的不像,若是换了那些敏朝大户人家来看,岂不是更要大失所望了?”
要说起来,他是真吃过见过的,自家的豪富且不说了,曾经前去探亲时,还亲自见证了王府办典礼的动静。
但张宗子反而对这些并不挑剔,认为《红楼梦》算是改得很出色了,因道,“你还是仙画看得少了,有些东西,书里一时写着高兴,要改成戏剧,不知道有多难。
你家也经营戏社,当想过改编《红楼梦》吧?除了做折子戏以外,全本的没有想改,又是为什么呢?无非就是因为那年幼而绝色,偏还要有病骨的小演员,压根无法找去么。”
在叶瑶期心里,天界百姓,简直就是无所不能,心想事成,再没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说要把什么故事拍成仙画,就必定是万物悉备,所差的只有经办者的能力和品味而已,被张宗子这么一句说破了,才意识到,自己多少也是有些想当然了——只要把戏社的局促,往仙画摄制者身上一套,一切瑕疵便都有了解释——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有些不能,是因为没有钱,有些不能,却是因为世上的确无人可以办到,没有就是没有,想不出一点办法来。
“别说他们了,便是如今现在,叫你排一出圆、松的戏剧,恐怕在服饰、礼仪上,也无法考据到位,甚而再过上十几年,我们来排敏地数十年前的剧目,我告诉你,穿帮的也不在少数哩。
现在叫你把一间屋子里的买物排除出去,你都不免有所缺漏,更何况是天界的仙画,是在数百年后,遥想数百年前的事情了。
你瞧着这些伶人,面上少掉而又说不出来的,不就是敏地百姓特有的一种温顺的表情么?”
张宗子叹道,“买地这里,讲究平等,他们是这样的日子下滋养出来的百姓,你瞧着那门子游说贾雨村的那幕戏,就觉得不对,因为他们实在就演不出那种刁吏在官面前,毕恭毕敬诚惶诚恐,打从心底的献媚、敬畏,以及那副丑态之下暗藏的心机算计——他们演的是上下级吏目之间的关系,却没有主奴官民之分了!”
这一语,算是把叶瑶期心中那难以言喻的不对劲给道破了,她不由得击节道,“组长说得对!
差就是差在了这里!
画虎画皮难画骨,骨子的不同,是怎么也演不出来的。”
张宗子看过的仙画,那比叶瑶期要多太多了,虽然都是七零八落,但凑着也把所谓《四大名著》的仙画看了几集,据他点评,《西游记》是相对最像的,大概是因为故事比较不切实际的关系,但是其中的神通,有些简陋,不像是歌舞片那般美轮美奂。
而《三国》、《水浒》,拍得都不算惊艳,没有搔到痒处,怪异的地方太多。
《三国》比《红楼》还要不切实际,没有拍出当时‘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惨烈,也没有体现出当时的坞堡军事,以及门阀政治,汉味极淡,反而像是如今的敏朝军士内斗——这都没法往前推,必须是如今,因为敏朝的军士饮食吃得好,开始比较高壮那也是近年来的事情,在此之前,辅兵身材瘦小、满脸菜色,被鞭打着干活,这才是众人认知中的事实。
故而在张宗子看来,那股子‘富人装穷’的味道还是挥之不去,使得整部片子,在氛围上相当的幼稚,毫无挣扎求存的惨烈,恩怨情仇、大战兴亡半点不能牵动人心。
《水浒》就更不必说了,张宗子对其大加批判,光是他看过的一两集中,那片头曲所谓《好汉歌》,就让张宗子愤怒不已,认为仙画摄制组心怀叵测,颠倒黑白,歌颂末世魔星,不知道是何居心!
他是最憎恶宋江的,却偏偏《水浒》仙画里,把梁山贼子全当成好汉歌颂,又为他们隐去了阖书中无法解释的恶行,还把宋江当正面人物塑造,张宗子一说起来就大骂道,“真是恶心至极!
颠倒黑白!
为恶人粉饰!
不知道是什么道理!
施耐庵写这本书,哪里是为了歌颂!
他是为了要写圆末敏初,世道至暗,为了求存而把人逼成恶鬼,又唯有恶鬼才能把持权柄,靠着嚼吃血肉而活!”
“他不臧否诸魔星,只是直笔而写,却偏偏就是如此,比直接骂了还要更为冷峻!
更现出当时世道是非黑白之混沌!
难道还真要他大骂特骂那李逵吃人,吴用阴险狭隘,宋江恶毒,那摄制组才能看得出来吗!
真是蠢材!
蠢材!”
叶瑶期对《水浒》的观感,与张宗子不谋而合,实际上他们的观点也并非少数,这和《金萍梅词话》,其实是一个道理,如今颇有一些话本,效仿这种不动声色,甚至反而故意写出书中人羡慕口吻,白描恶行的手法,来描绘不平之事,凸现其中的荒谬。
这样的手法,形成一个流派叫做‘水浒流’,也有叫‘讽喻流’的,因为其鼻祖就是施耐庵直书的《水浒传》,不过,这种话本对于读者的素质有一定要求,而且和当今买地的氛围不合,所以作品不多,颇为小众,但在文人学者之中,认知度很广,有不少人发表文章,认为《金萍梅词话》,之所以选择潘金莲、西门庆作为切入人物,实则就是为了暗示读者,本文与《水浒传》的背景一样,都是借白描而讽喻某个暗无天日的特定年代——水浒说的是圆末敏初地狱一般的大战光景,这是众所周知的,而金萍梅的流行年代,正是道君皇帝当政,权臣颠倒黑白之时,这骂的是什么,也就不问可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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