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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一缕单薄的晨光勉强透进狭窄的老胡同里,阳光斜斜地铺在斑驳的旧砖墙上,一道倾斜而温暖的分界线将逼仄的小胡同一分为二,常年不见太阳的墙根阴影处潮湿阴凉,支棱着一排不知名的菌类。
时辙拖着沉重的身体走进胡同口,正好碰上邻居家推着电瓶车出来,打算送孙女上学前班的胖婶儿。
“时辙哥哥!”
小女孩儿眯眯眼,用红头绳扎了两个羊角辫,坐在后座一边荡这腿一边嘬着一袋儿冒着热气儿的豆奶,“你奶奶昨天晚上又发疯了,吵得我算数题都写错了。”
胖婶儿回头瞪了她一眼,嗓门嘹亮:“一个六加二算半个钟头,还怨人家吵你了?”
小女孩儿苦着脸揉了揉自己的胳膊,不服气地嚷嚷道:“就是太吵了才写不出来的!”
“别胡说八道。”
胖婶儿回手在她细嫩的小胳膊上吓唬似地拍了一巴掌,转过头有些尴尬地冲时辙笑笑,“小辙今天不上学啊?”
时辙冲她淡淡地点了下头,侧身让开路,让胖婶儿的电动车过去。
远远地还能听到小女孩儿尖着嗓子喋喋不休的抱怨,时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腿朝胡同里走去。
他家住在胡同最里头的一户。
门口的旧门对儿已经从鲜艳的大红褪得有些泛白,翘角的红纸经过了两年的风吹日晒变得又薄又脆,不用手戳,偶尔进门时不留神衣裳蹭到,就会成渣状从墙上脱落。
他掏出钥匙打开反锁的铁门,轻轻推开,刚走进院子里,就听到屋里隐约传出的轻声低泣。
时辙没急着进屋。
他就着院里的水管接了盆凉水洗了把脸,又从窗沿下拿起自己的牙刷杯,弯着腰对着院里那棵茂盛的梧桐树刷完了牙,等屋里没声儿了,这才不紧不慢地往屋里走去。
与程翊家不同,时辙家倒是宽敞,偌大的房子里却没几件像样的家具。
进门摆了一张供桌,照片上的男人眉目清秀,笑容有几分憨态。
仔细看不难发现男人的五官与时辙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时辙总是冷着脸——他小时候母亲常说他笑起来与父亲很像。
客厅里摆着一张木质的硬沙发,不是什么上好的木头,沙发上的红漆脱落得有些斑驳;电视柜上摆着一台笨重的老式彩电,遥控器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茶几上堆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瓶身上密密麻麻地印着条条例例的药品说明,有的已经开了封,有的还没拆盖……
屋里的光线很暗,客厅的窗户开着和没开一样,就那么一点儿阳光还被后面那排参差不齐的自建楼遮得一干二净——
胡同要拆迁的消息已经传了一年又一年,始终也没有见做出什么实质性的行动,家家户户的房子倒是越接越高。
唯独时辙家如同乱入鹤群的土鸡,被四周低则两三层、高则五六层的小楼包围起来。
隔壁的胖婶每每劝他们也跟着一起接房子,时辙他妈王菁就含蓄地笑笑,温声细语地说:“算了。”
胖婶骂她傻:“到时候拆迁款下来还不是什么都有了。”
王菁还是轻轻地笑:“小辙明年就高考了,得留着积蓄供他上大学。”
胖婶才不再继续劝说,只摇着头叹息:“可惜啊。”
时辙走到墙边把灯打开,客厅的灯泡大概是又有些接触不良了,微微闪烁两下才亮起来。
王菁正坐在沙发上扭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温柔,但那双发红的眼睛明显可以看出哭过的痕迹:“怎么这会儿回来了?今天不上课吗?”
“上午放假。”
时辙说。
王菁往一边挪了挪,腾出位置让时辙坐下,关切地问:“昨天晚上上哪玩儿了?”
“同学家。”
王菁的表情有些惊讶,但最后还是没问什么,抬手轻轻理了理他有些凌乱的头发:“下次不回来提前跟妈妈打个电话。”
时辙低声应道:“嗯。”
“方儿啊,方儿。”
昏暗的卧室里突然传出一声沙哑的呼唤,少气无力的声音含混不清,“方儿你在哪儿?”
接着那声音陡然变得雄浑而憨厚,嗓音分明是同样的,气息却粗沉不少:“娘,我在这儿。”
“方儿,娘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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