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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说起属相,耐心认真地等待下文,谁知对面的小姑娘一脸便秘般的复杂表情:“……算了。”
从小师傅就教他不要多想,想得太多、知道得太多便是不幸的根由,她自己因此煎熬了一辈子,轮到他时只肯教他‘随着浪潮走’。
活到这么大,其实白休怨压根儿不知道‘浪潮’是什么,他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每个都一脸正义,好像他们比大明天子更众望所归,比世间一切的道理、公义更理所当然,而每当他们试图用自己的信仰、理念说服他,白鱼就会木着一张脸说:“我只杀人,不问其他。”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应该更关心松江的那条观潮街,虽然师傅教他说倭文,令他使倭刀,给他起的名字却是原汁原味的汉人风格——显圣皇帝在位时大明出兵灭倭,因为深知倭地武士的难缠,一攻占京都、江户就把天皇和幕府都屠杀殆尽,此后便是长达五十年的大规模驻军。
期间因为有浪人武士在海上作乱,几番剿灭又几度再生,明国皇帝从天皇血系的旁支中挑了一个傀儡继位,封王时举国轰动不说,还上了大明和西方的报纸。
有了这位亲明的‘日本王’,此后抗明复国的呼声才渐渐小下去,与朝鲜一样,民间开始推崇明文化,流行大明风格的名字。
说不清为什么,他心底一直有种感觉,那就是师傅不是因为流行才给他起名叫‘休怨’的,她闭口不提他的身世,他的亲生父母,却希望他能不要心生怨恨,这么多年来唯一仅有的一次说漏嘴便是前年的中元夜,她以为自己要死了,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地说:“那把月鬼天姥切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不管发生什么都绝不可以随意丢弃。”
这把打刀并不华丽,也似乎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盛名,却是师傅的心头宝,也是打从一开始就给他练手的兵器,它伴着他长大,仿佛一个无比熟悉的朋友,每一个细节每一条纹路白休怨都熟烂于心。
他一直知道它的切先(刀身的前半部分)处有叁个类似戒疤的圆形印记,起初以为那是锻造或使用时不小心留下的伤痕,直到他在一把镶满宝石的小手枪上看到一模一样的叁个圆形烙印。
‘说不定能顺着这条线索找到母亲’,他不在乎她是什么样的人,高还是矮,胖还是瘦,哪怕现在变成了一个丑陋粗鄙的倭国妓女他也不觉得难以接受,他只是……有点好奇,想知道生下自己的女人长什么模样,又是因为什么将他抛弃。
这个念头如燎原之火,烧得他再也顾不上师傅的劝诫,上元夜半闯进了手枪主人的家中。
“帮你去偷也不是不行,”
‘主人’傻乎乎的,一副他说什么就信什么的样子,仿佛到现在都没弄清楚状况,不知道‘杀人’究竟是什么意思,而他又是个什么样的人,“作为回报,你得帮我弄来一些东西。”
李持盈一下子警觉起来:“我没你那么大的本事,朝廷机密什么的肯定偷不来!”
这笨瓜。
白休怨提了提气:“我不会让你做那种事。”
正如她自己所说,让她去她也办不到,何必白费这个口水?真的想要还不如他自己出手。
笨瓜满脸写着‘那你要我做什么事?’
“西药。”
他顿了顿,“我……有人生了病,我需要西药。”
回到书局时雅室的茶水还没彻底凉透,李持盈不知道是该高兴自己保住了荷包(……),还是该忧心上哪儿去弄点阿司匹林。
如她所料,柳枝没在屋里,她不比桃枝,年纪更小,人也更为活络伶俐,换句话说就是爱躲懒,有点女孩子的小脾气,让她在外面等就不会想着进来添个茶倒个水。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李姑娘把看中的几本书捧在手里,准备结账走人。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柳枝的低呼:“小圆?这么说陆姑娘也在这儿?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上回我家小姐还问起你们呢!”
此时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纸门拉开,但见一位梳着双环髻的少女应声回眸,身量与她相差不多,只是通身的衣饰逊色不少。
她身边站着一位十叁四岁的白衣少年,应该是亲兄或者表兄吧,再不讲究男女大防,这年头也没有哪个闺阁小姐能大大方方与外男出门约会的。
狭路相逢勇者胜。
李持盈抢先一步,姿态万方地道了个万福:“原来是陆家小姐,上次没能向你道谢,实在是失礼。”
小姑娘一下子红了脸,慌慌张张地也回了她一个福礼:“本、本就是举手之劳,不敢当的……”
说完才想起介绍,“这是我表兄严璋,这是……李家大姑娘。”
那个姓氏出口的瞬间李持盈眼皮跳了跳。
乖乖,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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