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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樱桃与芭蕉（第3页）

当北方的第一场冬雪飘然而至，年味已像陈年的老酒，让人闻闻都会产生微醺的感觉，这浓得化不开的甜蜜，掩盖了不久前地震带来的惊愕与悲伤。

人们变得健忘起来，家家户户都开始张罗年货，博物馆附近的年货市场到处都是红灯笼、春联、各式吊挂、窗花剪纸、生肖摆件，一派红红火火的颜色让人感到无比热烈。

活着，就要好好活下去，全心全意活下去，不是吗？

燕风楼前已排起了长队，几乎家家都要备些店里秘制的红肠、卤肉、猪蹄、烧鹅之类，虽然味道极好，但却贵得要死，光是听听价格都让人吐出半截舌头。

但过年了，总还是要破费些的，平时舍不得破费的人们一到过年便显得尤为大方，似乎节日赋予了他们强大的承受能力。

梁丽呵着双手、不断跺着脚站在队伍中，冷得浑身一波一波不住地颤抖，仿佛那寒冷已走进了身体里，任意肆虐，畅行无阻。

等等，前面那身影看着有点眼熟。

她不禁走出队伍，好奇地向前探身张望。

那不是甄阿姨家的佟宇吗？他也排在队伍中，这人平时连门都不出的，虽然同住一个单元，但几乎很少见到他。

听说他在国内已经很有名气，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到国外或者别的大城市生活，而是一直跟妈妈住在一起，也没有十分阔气的样子，偶尔在楼下见到从不和邻居们打招呼，低着头走路，总像在思考什么。

他竟然来这里排队买红肠？真是天大的意外。

如果在这里看到猪八戒或孙悟空排队都没什么稀奇的，但看到佟宇却让人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另外，尤其让人无法相信的是，有个很漂亮的女孩站在他旁边，穿着现在女孩们非常流行的北极熊套装，圆圆的脸从毛茸茸的套装中伸出来，显得尤其可爱。

她手上戴着同款手套，伸出一只手摸着佟宇的耳朵，另一只手早已伸到他腋下，做着半是拥抱的动作。

两人一高一矮，佟宇俯视着女孩，女孩则仰脸冲他笑着，正在热烈地说着什么，那种亲昵绝不像刚刚认识的。

这真是天大的奇闻，这傻呆呆的、像有精神病一样的孩子竟然谈恋爱了？他还会谈个恋爱？怎么会有人愿意跟他恋爱呢？两人已经到了这么亲密的程度，看来绝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甄姐一说到自己的儿子，一会儿是兴高采烈，不断地夸奖、骄傲，一会儿又是担心他找不到对象，愁眉苦脸，也有点像个精神病。

现在，没想到他竟有这样的手段，把一个可爱、时髦的女孩追到了手。

就在梁丽浮想联翩时，佟宇的妈妈笑呵呵地拎着一大袋肉食从店里走出来，上面是醒目的燕风楼的字样，似乎她已经排在前面买好了。

“走吧，孩子们，冷了吧，回去给你们做个妈妈最拿手的辣鱼汤。”

她笑着向两个人说，满心的欢喜都写在脸上，女孩儿则懂事地接过袋子拎在自己手上，看上去很沉的东西在她手里似乎毫不费劲。

三人有说有笑地向家走去，俨然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一家人。

梁丽隐隐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佟宇从小学习好人尽皆知，但同时大家也知道他有些呆乎乎的，不会讨女孩子喜欢，每个人都认为他会孤独终老，晚景凄凉，现在一下子看到人家琴瑟和鸣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些不适应。

也许他们维持不了多久吧，谁愿意和呆头呆脑、不懂人情世故的人生活一辈子呢？

妈妈兴奋地在后面打量着女孩儿，这个叫樱桃的女孩子看上去漂亮可爱，又十分懂事，儿子是在什么地方遇到她并成功发展成恋人关系的呢？他绝不是那种能讨女人欢心的人，别是两人约好了在跟自己演戏吧！

现在专门有租女友回家过年的网站，费用不高，只要说出大致要求，大把的女生都愿意轻轻松松赚点零花钱、劳务费再加上男方长辈们给的红包，俨然是一份炙手可热的短期工作呢！

她拿着手里的优惠券陷入了沉思，一边是难以抑制的喜悦，一边则是不由自主的质疑。

儿子和这女孩相处得自然轻松，一点儿也不拘谨，这不太符合他平时的表现，平时他见到女孩子都会脸红，一句话说不出，难道这次真是遇到了对的人吗？女孩儿的名字怎么叫樱桃？听上去取得非常随意，儿子说她是孤儿，真是可怜。

没有父母的话有没有远房亲戚，有的话过一阵一定要见个面。

妈妈的心里翻江倒海、一刻不停地想着这些事情，几乎把自己变成永无休止的西西弗斯——把石头推上、落下，再推上、再落下，以至无穷。

“你们先回家，我再去买些枣花。”

妈妈看看手里没花完的优惠券，改变了主意。

这是政府为了贴补市民特意在春节前几天发放的，有效期很短，花不完就作废了。

枣花是北方过年通常都要准备的，用面和枣做成各种各样的馒头，有猪头的、鲤鱼的、娃娃的、花卉的、刺猬的，反正都是吉庆有余的寓意，给春节平添许多祥和热闹的氛围。

两个孩子追追打打跑过来，前面的一个一头撞在妈妈身上，把她手里的优惠券撞到地上，然后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跑。

妈妈一惊，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嘟囔了两句，刚要弯腰拾起，一辆扫地车早已稳稳停在那里，右前轮端端正正压住几张优惠券，司机轻快地从车上跳下来，浑然不觉地锁好车向旁边的长安公园跑去，连叫几声都没有听见。

怎么有这么巧的事？妈妈试图把那几张优惠券从车轮底下拽出来，但只露着一个小小的角，在巨大的压力下根本不可能，只好望洋兴叹地准备作罢。

“阿姨，您等等，我帮您拿出来。”

樱桃并没有把左手里拎的熟食放在别处，而是左手拎着袋子，右手去搬车的前保险杠。

车身平缓地向上抬起来，可怜的、被无情碾压的优惠券再次露出它们的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