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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夜里惊厥,请了府医来看过,开了药,但如今仍是昏睡着。”
衡知垂首恭敬答道。
贺兰庭闻言喉头一梗,心中悔意翻腾,但面上只淡淡道:“别陪我在这跪着了,去我房里取了那支血芝,送到寻春院那边。”
“这……”
衡知有些踌躇。
那血芝是当年新帝登基后,外藩宴时邦国献上来的,说是有起死回生,延年益寿的神效,统共就五支,当今陛下自己留了两支,一支献给了太后,一支赏给了岑贵妃,最后一支则是赐给了最受恩宠的安国公,安国公本来是孝敬给了娄老太君的,但老太君疼爱孙子,又赐给了贺兰庭。
如此珍贵的药材,衡知自然是想留给自家公子,但他正欲开口相劝,却被贺兰庭凉凉扫过来的一眼止了话头,只得恭敬应下,退了出去。
肃穆昏暗的祠堂在夜里显得格外静谧,一排排灵牌因为被经常保养擦拭,在昏黄烛火的映照下笼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贺兰庭只听得到烛花迸裂时发出的哔剥声,混着自己粗重的呼息声,让这个长夜显得格外难熬。
贺兰庭感觉身上有些发冷,刚刚受罚之时出的一身热汗早已冷却,浸湿了内衫,黏腻腻地贴在身上,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发热了,毕竟那浸了桐油的竹尺同烙铁没甚区别,抽得他双手鲜血淋漓,又只是草草包扎了事,现下又疼又痒,若是引起发热也正常。
他自小便是金尊玉贵地长大,哪里受过这样的伤痛,身子撑了半夜终是有些疲累,但头脑却格外清醒,脑海里一时是林惜悲切含泪的脸,一时是谢氏怒其不争的眼,搅得他心潮涌动,久久不平。
都说知子莫若母,母亲果然是最懂他的,他自小聪颖,君子六艺无一不精,被众星捧月惯了,尽管对外表现得谦逊有理,但内里却藏着十足的傲气,所以在从信中得知这个从小性格怪异但素有才名的表妹被母亲接回家中之时,除了对她遭遇的同情之外,还存了一丝诡异的攀比心思。
你林惜文有才名,武能退军,我贺兰庭也才华横溢,敢路见不平,若是我俩相较,谁又能更胜一筹呢?
怀着这样隐秘的心思,他在游学归来的那日见着了林惜,一身素衣却难掩其芙蓉色,匆匆一面却惊艳了一身傲气的少年,蛇祸过后,见识过她的临危不乱,贺兰庭更是对她生了十足的好奇,忍不住想要对她探究更多,那份想要与之相较的心思更是越发迫切。
可他傲气惯了,虽暗暗存了与林惜相较的心思,却在知晓了林惜名副其实之后,还是不愿承认自己输给了她,所以才会在廊桥听林惜说她已然将那么多古籍孤本都读完了之时,露出了不信之色。
他自以为自己做得隐蔽,可未曾料到林惜竟那般敏锐,一语道破他心中所想,冷声冷语将两人之间划出了一道天堑,他拂袖而去,可如今细细想来,也不过是恼羞成怒罢了。
这份恼怒在听到下人议论林惜同那楚家来往亲密,即将结成两家之好时达到了顶峰,气她明明嘴上说着自己不是那一心只想嫁人的女子,可如今不过才与那楚家二郎见过一面,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收了人家的东西,恨不得马上嫁过去。
于是他自以为抓住了林惜的把柄,打着兄长的旗号,不顾礼仪地闯进林惜书房,义正言辞地训诫了她一番,可这一切,不过是自己欲盖弥彰地想要掩饰对林惜日益加深的爱意罢了。
这让他想到了幼时在国子监求学之时,同窗有个小郎君,明明对同在监内求学的小娘子颇有好感,但每次其余人起哄询问他之时,他却都矢口否认,并且还要故意闹出些动静欺负那小娘子,不是将她的笔折断,就是将她的纸涂黑,气得那小娘子最后再没来过国子监。
他当时十分不懂,为何那小郎君明明喜欢小娘子,却对心仪之人恶语相向,若是有一天自己有了心仪之人,定然是要对她柔声细语,呵护备至,可如今自己的所作所为,又同那小郎君有何不同呢,他们都不过是不愿意低下那颗高昂的头罢了。
贺兰庭跪了一夜,一动未动,仿佛正在同那些黑漆漆的灵牌融为一体,烛火燃尽,眼看着黑暗即将将他吞没,此时祠堂高处窄小的窗户却正好泄进了一缕晨曦的微光,将他笼罩在其中,与那些木雕泥塑分成了两个世界。
寻春院,林惜房内外塞满了人,除了早早上值的国公爷,主子们几乎都到了,谢氏一夜未眠,早早便赶了过来,余氏一早听说林惜病重,也带了兰芷兰雪前来探望,就连娄老太君那边都遣了嬷嬷来送来了药材。
李府医顶着一屋子人热切的目光,只觉头上白发又多了几根,颤颤巍巍地替林惜号了脉,又因着年纪大没那么多忌讳,仔细查看了一番她的面色,这才如释重负般地呼了口气。
“表姑娘脉象平稳,已无大碍了。”
众人听闻这话,才终于有了个笑模样,只谢氏还是不放心,开口问道:“那为何还不见醒来。”
“夫人莫忧,表姑娘本是心志抑郁,又引出了夙日的旧疾,昨日一同发作出来,才格外严重些,如今郁气消散,待老夫施上几针,助姑娘固本培元,不出半日便能醒转。”
李府医抖着胡子答道。
闻言谢氏才终于放下心来,身子一软,“那便好,还请府医施针吧。”
“嫂嫂莫要太过忧虑,惜惜是个有福的,如今病这一场,往后定然顺遂一生,平安喜乐。”
余氏眼疾手快,急忙扶住她,柔声道。
李府医施完针后,谢氏本还想再守着林惜醒来的,可她昨夜便没睡好,实在有些熬不住了,被余氏和珍珠劝了回去。
林惜也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在日头开始偏西的时候从系统中抽离出来,缓缓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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