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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砚之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
“那时候你在幼儿园里,跟着老师学画画,你可喜欢了。
咱们家以前的老房子,白墙上都被你画了个遍。
别的小孩子都画什么爸爸妈妈,阳光小草小房子,特别具体的东西,你不一样,你会画很多色块,把它们漂亮地拼在一起。
我问你,这画的是什么呀,你说,这是你和米福在晴天江边草地上打滚的感觉。”
米福是谢砚之小时候养的米白土松犬,在谢砚之十岁那年寿终正寝。
“后来,你对画画的兴趣越来越大,家里的棋盘都被你用蜡笔画满了。
你跟我说,不想上围棋班了,想上画画班。
还记得我对你说了什么吗?”
谢砚之无言地看着深陷回忆之中的母亲。
“我对你说,画画是艺术,围棋也是呀。
围棋,不就是和另一个人,在棋盘上一起画画吗?你们是对手,但同时,也是可敬的合作者,彼此都认真地画画,才能一起创作出一幅好的作品。”
围棋是艺术。
回忆杳然,唯独谢颖这一句话,他记得分明。
从那时起,便一直以在棋盘上锻造出最高的艺术为目标而努力着。
终于有一天,他对围棋的理解精进到能在名家棋谱中,排兵布阵、妙着手筋之间,辨识出前人灵魂的痕迹。
如同画布之上笔刷的形状,雕塑细微的凿痕和指印。
唯有艺术能铭刻人的灵魂,使人肉身亡灭,精神不朽。
所以母亲说得没错,围棋是艺术。
他再也没有提起过画笔,将全身心投入纵横十九道之间,期待有一天自己也能如历史众多名棋手一样,下出独属于谢砚之的至高棋,神之一手。
——直到Zen的出现,打碎了他所有天真的幻梦,令他过去的二十五年,全部都失去了意义。
他再也不信了。
谢颖察觉到他情绪微妙的变化,轻声问道:“砚之,今天你和元天宇一起画的这幅画,你满意吗?”
谢砚之很轻地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嗓音因疼痛而喑哑:
“妈,那你和元修明一起下的几局棋,你满意吗?”
谢颖脸色乍变。
赵良甫惊怒:“谢砚之,你在说什么?”
谢砚之缓缓站起身子,略有些不稳,垂首似有些怜悯地看着自己年逾知天命的母亲,额上汗珠已风干,凝成一片黯淡:
“你离开国家队二十几年,和元修明在各类赛事上相遇不下百局,你的胜率如何呢?你有赢过三十盘棋吗?贪胜冒进,实地虚浮,急于作战,中盘就溃不成军。
人人都说是元修明的棋风克你的力战。
我想问问,每次对元修明认输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他笑得更张扬:
“你想的是眼前这盘棋,还是你和他之间的夙怨?是棋中,还是棋外?”
谢颖颤声:“砚之……”
“妈,既然你也做不到,就不要用那套理想主义的东西,来管束我。”
庭见秋买了时间上最近的一班火车软卧,睡一宿,便回到了江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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