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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氏夫人按下不表,太傅却是年事已高,日暮西山,油尽灯枯。
我也确是无可奈何,只能尽力减少他的痛苦,让他走得安逸舒坦些,少些病痛的折磨。
等到太傅寿终正寝,我也是仁至义尽,尽人事、听天命了。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太傅实为忠毅贤士。
过度操劳忧国忧民又使他身体每况愈下,将他扶起来坐于床头,颤巍巍抬起老态龙钟的手,递给我号脉:“太子晗品性顽劣,好在根基不错,另外几位小皇子,属九皇子映出众拔筹,是佐政之才。”
自从知道我要去督学两天,他便时常提点我,边回应“是”
记于心,边探寻着脉相变化。
那边药炉上的罐子滋滋冒着热气,溢出来少许,太傅夫人即刻拿帕子包上端下来凉着。
“……六七皇子去岁才受封郡王,出宫建府,骄纵淫奢,算是养废了。
建康公主,建康公主是个爱听学的,可惜她母妃对其有偏见,并不让她识得很多,《劝学》一文,每日必要大声朗诵,晨起受训,是我老早定下的规矩……”
说起来就滔滔不绝,太傅夫人在旁边汤匙搅着药碗道:“好啦,再这么操心下去阎王都该来提前收你了。”
她坐到床边,握住太傅干枯的手,喂完一碗药后,爱怜地看着。
伸出手帮他拨弄掉下来的鬓须,眼角的沟壑深纹都生得端庄安详,两人执手相望,伉俪情深的模样,仿佛这就是一世,仿佛这世就在一幅画中。
我药方写到一半,抬眼瞧见这一幕,笔尾点在唇边不觉看得入了神。
在腿上下针时,我与他汇报起这几日的督学情况:“今天九皇子画一副祝寿图,说要在您寿辰那天送给您,小家伙画功进步不少,看那桃子都要滴出水来;十皇子背了一个月的《师说》终于背下来了,不久就能背得滚瓜烂熟;还有十三皇子,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等过这几日,你就退下来吧。”
他哑着嗓子,拍拍我的手背,不轻不重地两下,“赵勐获虎狼之心,豺豹之胃,换你上是拖延之计,实则要让殷丞相安排的人,勉为其难下,众望所归登上帝师之位。”
我不解:“赵勐获为什么要在争执不休之际主动站出来提折衷缓兵之计,又为何拥立殷丞相?他与殷丞相表面看似不和,又有何勾结?”
太傅缓缓吐出两个字:“尹辗。”
又是他,又与他有何干系?但这朝廷上的事,就不存在与他无关的。
“尹辗这人,能力太过,自负桀骜既是他的长处,亦是他的弱点。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大璩兴亡衰败如何能全权掌控在一人手里?若有人能牵制他,大璩还有救,若无人,朝中再多股肱之臣,也不过渐渐沦为傀儡、祭物、牺牲品。
玩弄权术者,必引火自焚!”
“敢问太傅,这尹辗在其中,起的是个什么作用?”
他浑浊的瞳孔转向我:“你真想知道?”
赶紧离开座位起身一拜:“请先生不吝赐教。”
清谈之时,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不一会儿太阳就从日头正高到了西边落幕,太傅将他所知所识倾囊相授,几十年的人生经验,浓缩在短短几行字,一番话里。
太傅教导正道,明辨是非曲直,但绝非圈画出一条道来,逼着人往上走。
我从来不曾扼腕叹息过何事。
生亦何哀,死亦何苦;死既必然,生何以为。
父亲曾说,子曰:君子不器。
我想父亲跟所谓正途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从不教我什么是好人坏人,什么是绝对的善什么是绝对的恶。
这世上本没有什么绝对。
一味蒙耳遮眼,不听不看,唯命是从,也不过是愚忠蠢孝,害人害己。
临别时,我将他手放进被子里,掖好被角,他似要说什么,便俯身下去,耳朵凑到他嘴边。
我直起身,说,“好,我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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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桥上,一坛酒快要见底,我仰头往自己嘴里倒,只尝到几滴坛底的余液。
四周空寂无人,抬头看向天上月亮,顿觉心生郁结,悲怆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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